消失的“黑金”：一场横跨两县的污泥迷局

池塘边的异常

2025年暮春,P县审计局三楼会议室的灯光亮到了深夜。审计组组长周明把一份管道清淤项目清单拍在桌上,泛黄的纸页上“秀水公司”四个字被红笔圈了三次。

“同志们,”他指尖点着清单边缘,“这组数据太完美了——2023年10月26日到11月1日,71车次管道淤泥干运到L县新鑫建材处置,按每车25吨算,足足1500吨。每天两辆车跑5趟,最后一天PF8114还多跑1趟,可这里的时间根本对不上。”

刚入职半年的林晓雨推了推眼镜:“周组,我算过时间。从P县污水处理厂到L县新鑫建材,地图距离约50公里,单程运输时间就得50分钟,加上装卸车,来回一趟至少120分钟。可他们记录的每天5趟,算下来要连续拉运10小时,司机总不能不吃不喝不休息吧?”

主审张磊调出卫星地图:“更蹊跷的是路线。去L县明明该走W镇的过道,他们的行车记录却全是Q镇的省道。”通过交警部门提供的两个卡口拍照记录,“这两个点的出城和返程拍照间隔不足30分钟,就算开火箭也跑不完单程——正常单程就得50分钟,还不算卸车时间。”

三天后,审计组来到秀水公司的污水处理厂。废弃坑塘边,黑色防渗膜像张破旧的蛛网,因长期承载泥水重量已向中心收缩,边缘裂出巴掌大的口子,渗出的深褐色液体在草丛里积成小水洼。几辆挖掘机正把淤泥挖到塘边晾晒,黑褐色的泥块直接堆在裸露的土地上,既没有隔离措施,苍蝇也在周围嗡嗡盘旋。

“周组长放心,”秀水公司总经理赵志国递过矿泉水,“这淤泥就是点下水道沉渣,晾晒干了就是普通土疙瘩,没必要做什么危险废物检测。”他指着远处的污泥运输车,“您看,新鑫建材的车天天来拉,手续齐全——我们和他们签了合同,不管是厂里正常产的污泥干(每年得处理1800吨左右),还是这些管道淤泥干,处置单价都是120元/吨,含运费,吨数据实结算。”

林晓雨蹲下身,看着晾晒的淤泥,“赵总,这防渗膜2022年铺了就没再换过,现在都破成这样了,不怕污染地下水?而且晾晒不做隔离,不怕渗进土壤里?”

赵志国脸上的笑容僵了半秒:“城区管道的淤泥能有啥污染?这防渗措施够用了,花那检测费纯粹浪费钱。”

返程路上,张磊翻着拉运记录:“71车次,1500吨——这量可不小。但你看这池塘,哪像能堆出1500吨淤泥的样子?”

凌晨的追踪

审计组在污水处理厂蹲守的第四天清晨,终于等到了转运车辆。五点半,PF8114和DQ1661两辆卡车驶出厂区,林晓雨立刻发动轿车跟了上去。

“保持距离,”周明在对讲机里叮嘱,“他们的后视镜能看到百米外。”

卡车没有像运输单据上写的那样转向东去L县,反而拐上了向南的Q镇省道。二十分钟后,车辆驶出省道,拐进一条坑洼的乡间小路。路两旁的杨树刚抽出新叶,晨雾中隐约能看见“幸福村”的路牌。

“他们停在养猪场了!”林晓雨压低声音。透过车窗,能看到卡车倒进猪场围墙后的空地处,几个工人正用装载机把污泥铲进预先挖好的土坑。猪场老板王胖子叼着烟站在一旁指挥,他腰间的金链子在朝阳下晃得人睁不开眼。

十分钟后,卡车空着车厢驶出猪场。林晓雨掐着表:“从出厂到返回进城卡口,刚好30分钟——和之前的行车记录分秒不差。”

张磊突然指着路边的公示牌:“看那个!”牌上“生猪养殖场扩建工程”几个字格外醒目,下面标注着“需填土3000立方米”。

当晚,审计组在县畜牧局查到了更惊人的信息:幸福村养猪场近半年出栏的生猪,多次抽检发现重金属超标,多数指标不合格,部分已经流向市场。

“这就对上了,”周明把检测报告拍在桌上,“这些管道淤泥没做过任何检测,很可能含有重金属。他们直接堆在土里晾晒,又运到养猪场当土方,土壤和饲料都被污染了,猪肉自然会超标。”

资金流的暗涌

审计组决定从资金流向撕开缺口。张磊带着公函来到银行,调取了秀水公司的对公账户流水。屏幕上的转账记录显示:2023年11月,秀水公司分三笔向L县新鑫建材支付“污泥处置费”,累计18万元(1500吨×120元/吨),附言均为“污泥处置费(含运费)”,与双方签订的两份合同完全匹配——一份是污水处理厂正常污泥干处置,另一份是管道淤泥干处置,单价都是120元/吨,后者注明“吨数据实结算”。

“钱确实按记录付了,”林晓雨翻着新鑫建材的业务档案,“但我们查了新鑫建材的实际处理记录,2023年10月至11月,他们只收到过300吨左右的管道污泥——剩下的1200吨去哪了?”

周明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查新鑫建材的账户流水,看这18万元的去向。”

三天后,L县审计局传来协查结果:新鑫建材在收到款项后,仅对实际处理的300吨污泥进行了合规处置,涉及费用3.6万元(300吨×120元/吨)。其余14.4万元中,有部分以“现金备用金”名义被支取,经办人是该公司负责人。

审计组立刻传讯了新鑫建材负责人。这个皮肤黝黑的男人面对记录,显得有些慌乱:“赵志国说说有部分运输是‘空跑’,让我们按他给的吨数开票就行,多出的钱后面会‘处理’...我们确实处理了300吨,但剩下的1200吨,根本没拉到我们这。”

双重骗局的真相

掌握证据后,审计组再次约谈赵志国。这一次,张磊直接把运输记录和暗访视频推到他面前:“赵总,71车次1500吨的运输记录,新鑫建材只收到300吨。剩下的1200吨,我们跟着车拍到了——全运到幸福村养猪场了,对吧?”

视频里,卡车将黑褐色泥块倒进养猪场土坑的画面清晰可见。赵志国的额头渗出冷汗,手指无意识地绞在一起。

林晓雨接着说:“我们还查到,这些淤泥被当成土方卖掉了,15元每方,折合每吨10元。你和养猪场老板分成,这才是你真正的利润来源吧?”

赵志国的心理防线彻底崩塌,瘫坐在椅子上:“是是我贪心。”他声音发颤,“管道清淤的淤泥太多,处理成本高。我发现王胖子扩建养猪场可以存放土方,就和他约定把晾干的淤泥运过去,按15元每方算,卖得的钱我们分成。为了掩盖这事,我伪造了完整的运输记录,让新鑫建材按1500吨开票,实际上他们只处理了300吨那些管道淤泥处置合同是真的,但吨数是假的。”

他终于吐露完整真相:秀水公司与新鑫建材的两份污泥处置合同都是真实的,单价均为120元/吨,但他通过伪造管道淤泥的运输记录,虚报了1200吨的处置量,骗取了14.4万元处置费。同时,将这1200吨淤泥以15元每方的价格卖给养猪场,非法获利——而这些未经过危险废物检测的淤泥,不仅污染了土壤,还导致养猪场的猪重金属超标,最终流向市场。

法网恢恢

经查实:2023年10月至11月,秀水公司通过伪造运输记录,将1500吨管道淤泥中的1200吨非法运至幸福村养猪场,其中部分用于养猪场扩建地基,其余被以15元每方的价格倒卖,赵志国与养猪场老板王胖子平分获利。这些淤泥因未做检测,含有多种重金属,导致养猪场土壤及生猪污染,部分超标生猪已流入市场。

最终,审计组将该案件被移送至纪检、环保、公安等部门,赵志国、王胖子、新鑫建材等相关人员及单位受到法律严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