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生室的“影子医生”

七月的骄阳炙烤着 P 县的田野,玉米叶在热浪中卷曲成波浪状。审计组组长王若雪抹了把额头的汗,镜片后的眼睛却锐利如鹰。她带领的审计组正在P县开展医疗服务政策落实情况专项审计,此刻正站在N镇张庄村卫生室的门口,对基层医疗卫生机构标准化建设进行现场延伸。白色的墙面在阳光下有些刺眼,门口悬挂的“标准化卫生室”铜牌却蒙着层薄薄的灰尘。

蹊跷的人员账

“张医生,我们来核对一下执业人员情况。”王若雪出示审计工作证时,注意到卫生室负责人张松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诊疗室里弥漫着酒精和草药混合的气味,靠墙的输液架上挂着三袋液体,一名穿白大褂的护士正低头调整滴速。

根据县卫健局提供的资料,这家卫生室应有2名医师、2名护士注册执业。但眼前除了张松和护士李丽,还有一位正在给患者量血压的陌生白大褂。“这是我爱人李鹏倩,也是乡村医生。”张松赶紧介绍,“另一位医师杜浩今天请假,我就让她过来搭把手。护士刘娟去给村西头的老人上门输液了,老人家腿脚不利索。”

年轻的审计员陈墨眼神扫过那位“临时帮忙”的李鹏倩。她听诊器的位置明显偏高,按压患者腹部的力度也有些迟疑,听到 “杜浩”的名字时,手中的血压计袖带突然松开了些。王若雪不动声色地翻看墙上的医疗机构、医师证等执业证件,指尖在 “杜浩”的名字上稍作停留:“按规定,医师请假得有书面手续吧?”张松含糊其辞:“他家里有事,老母亲突然犯了心脏病,电话里跟我说的。”

双生卫生室的迷局

按照计划,下一站是樱桃李村卫生室。地图显示两地仅隔 2 公里,王若雪向张松打听路线时,对方突然热情起来:“那也是我家开的,让我爱人带你们过去吧,她熟路。”

李鹏倩开着辆半旧的电动车在前头引路,审计组的车在坑洼的乡间小路上颠簸了近 20 分钟才到达。所谓的樱桃李村卫生室蜷缩在一排民房尽头,卷闸门紧闭,门楣上的招牌漆皮剥落,露出底下的木板。“今天这边歇业,我去张庄帮忙了。”李鹏倩掏出钥匙开锁时,金属碰撞声在寂静的巷子里格外清晰。

推开虚掩的玻璃门,一股霉味扑面而来。诊疗台上散落着几个空药盒,生产日期还是去年的。陈墨拉开药品柜,发现最下层的头孢类抗生素已经过期三个月。“平时我在这边坐诊,法人是我。”李鹏倩指着墙上的登记证。“两边离得近,互相照应着方便。”王若雪注意到她介绍时,手指反复摩挲着白大褂口袋里的什么东西。

返程路上,陈墨突然开口:王组,李鹏倩的执业证编号我记下来了,系统里查到她的注册信息确实在樱桃李村卫生室。后座的数据分析专家周明轩立刻打开笔记本电脑,指尖在键盘上翻飞:“李鹏倩的社保由N镇卫生院缴纳;张松说的护士刘娟,社保由在镇上的某家药店缴纳。”

卫生院的秘密宣传栏

次日清晨,审计组来到 N 镇卫生院。刚进门诊楼,走廊墙上的 乡村名医风采宣传栏就吸引了王若雪的目光。第三排左数第二个,正是李鹏倩的照片,简介写着“本院妇产科主治医师,从事临床工作15年”。

“李医生既然是你们的人,怎么在村卫生室执业?”王若雪把照片拍给院长看时,对方的茶杯差点脱手。“这……她属于停薪留职,保留编制出去创业,政策允许的。”院长的解释漏洞百出,周明轩适时递上打印好的工资表:“但她这三年一直在领取卫生院的基础工资,同时还在两家卫生室有经营收入。”

审计组当即决定扩大核查范围。周明轩带着数据团队一头扎进县卫健局的数据库,将全县公职人员信息与卫生室注册人员进行交叉比对。三天后,一份标红的名单放在了王若雪面前:12名卫健系统公职人员存在“双执业”情况,其中张庄村卫生室的 “请假医师”杜浩,赫然是县卫健局基层卫生科科长。

揭开利益的盖子

“我那乡村医生证考下来不容易,注销了可惜。”杜浩坐在审计组的谈话室里,手指紧张地绞着衣角。他承认自己十年前从村卫生室考进卫健局后,一直把执业证挂靠在张松那里“如果不挂靠,证件就被注销了,退休待遇也会受影响……”

顺着这条线索深挖,更惊人的内幕浮出水面。那12名“挂证”公职人员中,有8人是卫生院的正式职工,他们利用编制身份保留待遇,同时通过卫生室经营牟利。更有甚者,县医院的3 名医生将未及时注销的乡村医生执业证“租”给偏远村卫生室,并谋取利益。

而那些“灵活就业”的护士证背后,是另一番景象。审计人员找到正在县城药店打工的刘娟,她坦言自己的护士证注册在张庄村卫生室,张松和我是亲戚关系,不用上班,证放那儿就行。全县像她这样“挂证”的护士共有23人,多是刚毕业未就业的学生,为保住执业资格而将证书“寄养”在卫生室。

刮骨疗毒的整改

审计组将核查结果移送纪检监察机关的那天,P县下起了入夏以来最大的一场雨。县卫健局连夜召开整改会议,第二天就有 7名公职人员主动注销了乡村医生执业证。

三个月后,王若雪带队进行“回头看”。张庄村卫生室的墙上,新挂了执业人员公示牌,杜浩的名字已被移除,取而代之的是一位刚从医学院毕业的年轻医生。樱桃李村卫生室重新装修后开门营业,法人换成了真正在村里居住的乡村医生。

N 镇卫生院的宣传栏更新了内容,“名医风采”换成了“服务承诺”。院长握着王若雪的手感慨:“你们这审计就像手术刀,剜掉了腐肉,基层医疗才能真正健康起来。”

夕阳西下时,审计组的车驶离 N 镇。公路旁的村卫生室里,灯火明亮,隐约能看到穿白大褂的身影在忙碌。这场针对“挂证”的审计风暴,不仅清除了乡村医疗队伍中的“影子医生”,更撕开了利益交织的灰色地带。当每一本执业证都对应着真实在岗的医生,每一份医疗资源都用在实处,乡村医疗的“毛细血管”才能真正畅通,为乡村振兴注入健康活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