蒿子粑粑

今年的春天,一改娇羞扭捏的性子,像个活泼开朗的少女,热情奔跑在这片土地上,毫不吝啬地给这可爱世界一个大大的拥抱。于是,万物复苏,知名和不知名的野花、野草、野菜都开始迅速生长发芽。

印象最深的野菜便是蒿子了。春分前后,荆楚大地上,这种菊科植物会抢抓大好时光,成片地肆意漫长。短短十几天,它会萌发出许多状如玉簪般的新叶,小小的,一片一片,在温润的雨水和上扬的气温里蓬勃生发,故取名“蒿”。

我记忆里的春天总是伴着蒿子新芽到来,还有奶奶做的香喷喷的蒿子粑粑。

小时候,在蒿子刚长出嫩芽时,便被眼力好的奶奶发现了。等奶奶指给我看的时候,我就会暗暗记住,每天放学后都会偷偷去看它们长大了多少。等到嫩叶长得足够多做成美味的蒿子粑粑时,便会央求着奶奶带着我,一手拿着剪刀,一手拿着竹篮,蹲在田埂边,寻找那一丛绿。

清香的蒿子总是和一种带有臭味的蒿子相伴而生,那时的我常常因为满心欢喜,经常会把错把长得很相像,却不能吃的臭蒿嫩叶摘下来,放进了篮子。奶奶也是要费劲地一簇簇挑选,一边数落我这么多蒿子粑粑下肚了,还不能分清哪种能吃。

在不太明亮的厨房里,奶奶会就着夕阳的余晖,仔细把蒿叶一遍一遍地清洗,捞出后再切成细小的段放在一边。等待水分被控干的间隙,她又精挑细选出一条肥瘦相间的、带着浓浓年味的腊五花肉,耐心地将其切成极其细碎的肉丁。她常常说,只有这样,蒿子粑粑才有诱人的香气,但又不至于油腻。接下来的和面、加馅儿、调味,奶奶的动作熟练、行云流水,常常在我溜出门去招猫逗狗的时候就完成了。不一会儿,一个个圆圆的蒿子粑粑排着队,陆续下锅煎炸。粑粑在金黄色的菜籽油里发出滋滋声响,香气早已溢满厨房,飘到了门外。

我那吞得咕咚响的口水,迫不及待的眼神,总会惹得奶奶哈哈大笑,一边故作嫌弃地说我是个贪吃的馋丫头,一边仔细地盯着锅里小心给粑粑翻面,希望我可以早点儿吃到这春日的美味。

不明不暗的灯光映照着奶奶的脸庞,岁月蹉跎的痕迹一览无余,说不上好看,但我固执地认为,那是世界上最慈祥的容颜。她让我感到踏实心安,被偏爱被宠溺,即使父母在远方,我依然有一个温暖的家。

蒿子粑粑煎熟了,奶奶总会先给我盛上两三个,看着我狼吞虎咽的样子,会轻声地说:慢一点儿,小心烫了嘴,没人跟你抢,锅里还有多着呢。

年幼时,不懂让奶奶也一起吃,她总是说以前苦日子过多了,不爱吃这野菜饼子。现在回忆起来,奶奶大抵是不舍得吃的,并不是这蒿子粑粑有多难下口抑或有多金贵,而是因为这是她最疼爱的小孙女喜欢的吃食。

近日,雨一直淅淅沥沥地下着,让人没来由的心烦意乱。直到听家中长辈无意说起,每年清明前后总是下雨呢,等蒿子嫩叶出来,又可以做蒿子粑粑吃了。恍然间,我明白了自己的心。

八年前,也是清明。缠绵病榻已久的奶奶,永远离开了我。奶奶的离世,就是我在大洋彼岸求学,她在医院苦苦求生;我赶着回国见她最后一面,她却已长眠于青山之中;她永远都在,只是今后每次我们都会擦肩。

如今,我已不再喜爱蒿子粑粑,只因记忆里最温暖的时光已经褪色。人生终有一别,接受了离别,却低估了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