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买一个不出差的妈妈

整理行李箱时，拉杆碰撞箱角的闷响里，突然钻进女儿的声音。上周视频时她举着铁皮存钱罐，硬币在里面哐啷啷转圈：“妈妈，我要去买个不出差的妈妈。”我正对着酒店斑驳的白墙核账，笔尖在审计底稿上洇出个墨点，像颗没擦干净的泪痣。

这已是今年第三次出差，累计在外的日子快要漫过半年。高铁掠过江汉平原时，窗外的云团被风揉成蓬松的棉絮，恍惚间成了女儿最爱的草莓棉花糖——总说要把最大的那颗留给妈妈，可我藏在行李箱侧袋的糖纸，早已在辗转中褪成了浅粉色。手机相册停留在清晨的玄关，穿小熊睡衣的小人拿着我和她共同创作的审计宣传画，画中那红红的审计标志，指引妈妈拖着行李箱冲向新的“战场”。

每次离家，她都要攥着“勇敢冲锋的审计妈妈”。可摊开的审计报告不会说童话，虚假发票上的水印在紫外线灯下显露出狰狞的纹路，合同附件里藏着的阴阳条款，正等着我们用红笔划出真相的边界。会议室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把每个人的影子钉在堆积如山的凭证上，像一群守护数字的哨兵。

咖啡续到第三杯时，焦糊味钻进鼻腔。邻座的老李突然笑出声，手机屏幕上是篇歪歪扭扭的作文：“我的爸爸是超人，他的眼镜能看透假数字。”我指尖划过手机壳上的全家福，女儿昨天举着蜡笔画凑到镜头前，画里的妈妈长着蜻蜓般的翅膀，怀里的账本比云朵还大。“老师说妈妈在数清楚大家的钱钱。”她说话时睫毛上的银亮亮片掉下来，落在画纸上，像我昨夜在报表里圈出的异常数据。

核对完最后一笔往来款，天边已泛开鱼肚白。趴在凭证堆上打盹的片刻，女儿的哭声突然砸过来——上次她烧到39度，我正在千里之外的仓库盘点存货。电话里她气若游丝地喊“妈妈”，金属货架的冷意顺着掌心爬上来，那些标注着“合格”的存货标签，突然都变成了刺目的红。直到凌晨收到丈夫发来的视频，裹着我旧睡衣的小人蜷缩在枕头上，手上还拿着那幅“勇敢冲锋的审计妈妈”。

返程时在高铁站买了会讲故事的玩偶。售货员按开开关，机械的女声念起《月亮的味道》，我突然蹲在货架旁红了眼眶。真正的妈妈声音该是这样的：加班后带着沙哑，亲吻她额头时裹着温柔，说“妈妈要出差”时总卡着哽咽。

推开家门时，女儿正趴在沙发上，两眼看着“勇敢冲锋的审计妈妈”，看到进门的我，她突然跳起来扑进我怀里，小胳膊勒得我肋骨发疼：“妈妈，存钱罐的钱不够，买不了不出差的妈妈。”说完笑得花枝乱颤。

深夜给她盖被子，发现枕头下藏着张画。纸上的我背着比人还大的行李箱，身后跟着无数举着星星的小人。女儿用拼音混着汉字写：“妈妈去保护星星了，我保护家。”月光透过纱帘漫进来，在画纸上铺成一层薄霜。突然明白那些让我们舍下小家奔赴的远方，从来都不是冰冷的数字和报表。就像此刻怀里温热的小身体，我们守护的，本就是千万个这样的夜晚，千万颗等待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