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树下的歌谣

“红旗招展，枪刀闪烁，我军向西征；大军浩荡，人人英勇，日寇心胆惊。”在吉林杨靖宇干部学院参加红色培训的两天里，金伯阳烈士纪念地的那一幕，让杨靖宇将军的《西征胜利歌》不再只是文字，更成了一段带着温厚质感的红色故事——那是从一位阿姨口中，讲述她外公作为东北抗联的一名通信员的故事。

那天站在纪念地的石阶上，刚列好队准备朗诵《西征胜利歌》时，我注意到不远处有位阿姨正举着相机拍照。她身着一件利落的棕色风衣，头发梳理得整齐妥帖，指尖捏着相机背带，正专注地对着纪念碑旁的松柏与石阶取景，风掠过树梢，她抬手理了理头发，动作从容雅致。

“红旗招展，枪刀闪烁，我军向西征！”朗诵声起，阿姨缓缓转过身，将镜头对准了我们，隐约看见她眼底泛起湿意，却很快被她轻轻眨眼的动作掩去，只留下眼神里的柔和与郑重。

活动结束，阿姨主动走了过来，“刚才你们的朗诵真不错，情感也足，把这首诗的劲儿都读出来了。”“你们不知道，这《西征胜利歌》，对我们家来说，还有些特别的意义。”她接着说到。

我们一边往山下走，一边的听阿姨聊起外公的事来。阿姨的外公1936年参加东北抗联，当时22岁，外婆已怀着刚满两个月的妈妈。因为识几个字，他被分到队伍里做通信员，虽然未能冲锋陷阵，却要终日在山林间穿梭，传送情报、记伤员名单，把战友的安危系在腰间。在外婆藏了一辈子的蓝布包里，有两样外公的物件：一个是磨掉漆的钢笔帽，这是外公当年在树皮上记消息用的；还有一块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粗布帕子，那是外公送信时遇到敌人扫荡，胳膊中弹，用它裹着伤口跑了十几里山路留下的，帕子上还能看见淡淡的褐色印记。

“外公总说，那时候再苦再冷都不怕，就怕信送错了，耽误了大事”。阿姨的声音慢了些，眼神飘向远处的纪念碑。“有一回冬天，山里雪没到膝盖，他揣着信走了两天两夜，脚冻得流脓，回来后第一句话是‘信送到了，队伍安全转移了’。外公还说，行军途中颂读杨靖宇将军的诗，每念到‘万众蜂起勇敢杀敌’时，再累的人都能挺直腰杆，满怀信心和勇气。外公说，那时候他就盼着，等胜利了，回家陪外婆种梨树，给孩子讲山里的故事。”

这位把“回家”藏在心里的通信员，终于等到了胜利的那天。1945年日本投降，外公回到家乡，彼时妈妈已经9岁，第一次见父亲时，还怯生生地躲在外婆身后。回家后的外公，真的兑现了当年的念想：在院子东侧开辟出半亩地，种上玉米和土豆，又在屋前种下那棵早就惦记的梨树。日子渐渐安稳，每到春耕，外公都会带着妈妈去地里松土、播种，秋收时把玉米挂在房檐下，金灿灿的一串；梨熟了的时候，外婆会把梨切成片晒成梨干，冬天给孩子们泡水，甜滋滋的味道能暖一整个冬天。傍晚时分，外公常坐在梨树下抽袋烟，偶尔哼起《西征胜利歌》，只是记性较以前差了些，常常哼到一半就忘了词，得外婆在旁边提醒。

阿姨接着说到：“外公走的那年院子里的梨树结满了果子，外婆把梨分给街坊邻居，说这是老头子当年盼着的好日子。”阿姨一边轻轻摩挲着相机，一边接着说：“外婆走之前再三叮住我，一定要把外公的钢笔帽和帕子收好，让孩子们知道，当年有多少人拼着命，才换来了现在的日子。刚才听见你们朗诵这首诗，就想起外公坐在梨树下哼歌的模样——要是他能听见你们这么整齐、有劲儿的朗诵，肯定会特别高兴”。

我听着阿姨的故事，思绪翻飞，原来红色历史从来不是只有赫赫英雄，还有像阿姨外公这样的人——他们曾为信仰奔波，也为生活坚守，既把“收复中国”的希望扛在肩上，也把“安稳日子”的期盼种在院子里。他们的故事里，没有惊天动地的壮举，却有最动人的平凡：是钢笔帽里藏着的责任，是粗布帕子裹着的坚强，是梨树下绽放的春天，更是红诗里藏着的、代代相传的念想。

离开学院那天，客车在夕阳中缓缓向前，我靠在车窗边，默默翻看与同事的合影，背后衬着那座肃穆的纪念碑，此时耳边好像又响起了那首诗，“万众蜂起，勇敢杀敌，中国收复矣！”这诗句里，藏着无数个“种着花、盼着春”的平凡人的力量，也提醒着我们：他们的故事，不仅是烽火岁月里的坚守，更是太平日子里的烟火气，该被好好记住，也该被慢慢讲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