乳山初雪：海畔的一场轻语

凌晨五时，乳山尚在酣眠。

风先醒了，在窗玻璃上呵出几缕若有若无的白气。借住在朋友家，被惊喜声叫醒的我推开窗，一股清冽直透肺腑，挟着海盐的颗粒感，带着几分微涩的咸。天色是沉静的蟹壳青，远处的海泛着幽光，涛声比往日低沉，像被厚棉絮捂住了似的。

而后，雪来了。

没有暴雪劈头盖脸的磅礴，它是试探的、羞怯的。先是一粒，两粒，落在晾衣绳上，转瞬便消融，只留下小小湿痕。接着三粒、五粒，疏疏落落，像是在云端筛洒糖霜。雪花在空中飘摇、迟疑，有些还未触到地面，就被海风拂过，斜斜地坠入烟囱里。

道旁的冬青丛最先镶上白边，墨绿的底子上，勾出一圈毛茸茸的银线。渔家院墙头上，无花果树的阔叶承不住雪的轻，微微一颤，雪便簌簌滑落，露出叶片下油亮的墨绿。早起的老人正清扫门前积雪，扫帚划过路面，发出“沙——沙——”的响声，扬起的却是薄薄的水光。

越靠近海岸，雪落得越发迟疑，仿佛不知如何与海面相拥。每一波涌来，便吞掉几分刚落定的雪痕，有幸落在礁石上的雪，钻进岩缝坑洼里，铺在黑褐的礁石上，映衬的愈发显得深沉。

码头静极了。渔船挨挨挤挤地泊着，缆绳上渐渐积起一道白线，随着船体轻晃，簌簌抖落细碎的雪粉。桅杆直指灰白的天际，偶尔有海鸥掠过，匆匆离去只余下淡灰的掠影。雪落入海面，转瞬便了无踪迹。恍惚间忆起童年，也是这般初雪天。姥爷蹲在灶前，用铁钩拨弄炉火，烤得地瓜滋滋冒油。香气混着柴烟弥漫满屋，暖得扎实。返程路上，遇见隔壁奶奶在收晾了一夜的鱼。鱼身上沾着星星点点的雪屑，亮晶晶的。“下雪好啊，”她眯眼笑着，“明日太阳一晒，这鱼便有了说不尽的鲜。”

回头望去，海还是那片海，却显得愈发辽阔。雪已不见踪迹，空气里却满是它来过的清甜。乳山的初雪，不是一场盛大的降临，而是一句温柔的呢喃——轻轻诉说过，便被海风接住，藏进咸涩的波涛深处，等待着某个冬日，再次蒸腾成云、化作雾，赴一场轻柔的重逢。

老屋的屋檐下，滴落第一颗水珠。

“嗒。”

一声轻响，是雪在温柔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