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笋里的旧时光

“嫩箨香苞初出林,於陵论价重如金。”春笋,是春天的珍宝。清明过后,还在沉睡着的春笋被声声春雷唤醒,在春雨温柔又急切的催促下,铆足了劲儿从湿润的土地里探出脑袋,隐匿于翠绿的竹海中,满心好奇地张望着这五彩斑斓的春天。

小时候,老家的房子后面就有一片郁郁苍苍的竹林,每当这个时节,母亲常常会带着我去挖春笋。她总是熟稔地拿起一把小锄头,挎上一个大袋子,然后紧紧牵着我的手,一同走进那片茂密的竹林。去年掉落的枯黄竹叶还未完全腐朽,慷慨地给大地铺上了一层松软的地毯,踩在上面沙沙作响。仰头望去,一根根青绿的竹子拔地而起,好似要冲破云霄,成片的竹叶相互交错,在微风中轻轻摇曳,将阳光剪碎,洒下一地斑驳的光影。

“快看,这里有!”母亲惊喜的声音传来。我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破土而出的春笋星星点点散布着,有的已经长到快半米高,身姿挺拔;有的才刚冒出个小尖儿,娇俏可爱。母亲弯下腰,熟练地挥动小锄头,精准地刨开春笋周围的土,还时不时轻轻晃动春笋,不一会儿,一根完整的春笋就被稳稳地挖了出来。看到细小一些的春笋,我也按捺不住,双手抱住春笋,使出浑身解数左右摇晃,可春笋却稳如泰山,纹丝不动,反倒让我摔了个四脚朝天。母亲看着我狼狈又懊恼的样子,忍不住笑出声来,那笑声在竹林里回荡,满是宠溺。

食过春笋,方知春之味。一回到家,母亲就马不停蹄地忙碌起来,她手法娴熟地将春笋去壳、焯水,不多时,一道道色香味俱佳的菜肴就端上了桌。新鲜的春笋,咬上一口,脆嫩爽口,那清新的滋味瞬间在舌尖绽放,满是春天蓬勃的气息。若是春笋吃不完,母亲就会把它们放在阳台上晾晒,等炖汤的时候放上一些,干春笋吸收了汤汁的浓郁,又别有一番醇厚风味。

时过境迁,工作之后,母亲随我一道来到城市生活。高楼林立、车水马龙的环境里,春笋也再难寻觅。不久前,承蒙朋友邀请,我带着母亲去了他的乡下老家。机缘巧合,朋友家附近恰好有一片竹林,我和母亲欣喜不已,在朋友的带领下,迫不及待地开启了这场“寻宝”之旅。

果然,春笋没有辜负我们的期待,如期在这个春天与我们重逢。母亲兴奋地走在前面,她的背影早已不复往昔的挺拔,脚步也变得迟缓。她挥动锄头时,手臂不再像从前那般敏捷有力,每一下都带着几分吃力。“老咯,挖不动咯。”母亲直起腰身,轻轻叹了口气,那语气里满是岁月的沧桑。“我来吧。”我微笑着接过母亲手中的锄头,学着她当年的样子,小心翼翼地挖掘着春笋。

微风拂过,年少时和母亲挖春笋的画面在时空里交织,又浮现在眼前。时光荏苒,不知何时,岁月竟这般无情地揉皱了母亲的脸颊,染白了母亲的头发,那个曾经带着我在竹林里穿梭、挖掘春天馈赠的引路人,在不觉间正慢慢变老。我有幸在这片竹林里重拾起那些被岁月尘封的温暖记忆。

当夕阳的余晖透过竹叶的缝隙洒在我们身上时,袋子里已经装满了鲜嫩的春笋。我和母亲带着这份春日的收获,缓缓走出竹林。母亲的脚步有些蹒跚,但她的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于我而言,这次挖春笋,更像是一次心灵的回溯,是亲情在岁月长河中的又一次温暖交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