苹果园：时光里的芬芳眷恋

马颊河悠悠流淌,水面波光粼粼,恰似碎银洒于其上。沿着堤岸,往东缓行三百米,那片承载着无数回忆的苹果园便映入眼帘。它就像一座时光宝盒,珍藏着我生命中最珍贵、最温暖的片段。

三十年前的春日,微风轻拂,空气中弥漫着苹果花的芬芳。我总是欢快地踩着父亲那宽厚脚印,行走在松软的红土垄间。脚下的土地,细腻而温暖,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缤纷的花瓣如雪般纷扬飘落,我在花海中追逐嬉戏,笑声回荡在整个果园。母亲提着竹篮,穿梭在果树间,篮里装满了带着清晨露水的苹果。她的笑容温柔如水,总会挑出最饱满的那枚,在围裙上轻轻擦拭干净,然后细心地掰成两半,递给我和父亲。那苹果的清甜,瞬间在齿间散开,如同春日里最温暖的阳光,照亮了我们简单而幸福的生活。

那时的苹果花开得极为绚烂,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生命之舞。父亲总会将我高高举过头顶,让我坐在枝丫间,去数那些青涩的果实。他的声音带着质朴的期望,说道:“等秋天来了,咱们就能摘满一百多筐苹果咯!”他的双手,粗糙得好似老树皮,布满了岁月的痕迹,却又如此灵巧,总能削出形状可爱的兔子模样的苹果块。每当暮色渐渐笼罩大地,余晖洒在果园,我们一家人便会坐在河堤上,一边啃着苹果,一边欣赏晚霞将整片果园染成蜜色。母亲常说,苹果树是有灵性的,那些盘虬卧龙般的枝干里,藏着我们一家三口的欢声笑语,它们是我们生活的见证者。

2015年的春天,苹果花早早地绽放,似乎在预示着什么。然而,命运却在此刻露出了残酷的一面。当果园中最后一枚青苹果在五月的风雨中悄然坠落时,救护车的尖锐鸣笛声划破了宁静的春晓。父亲怀里紧紧抱着那个沾着露水的红富士,却终究没能等到见我最后一面。那一刻,他的体温永远地停留在了春天的门槛之外,我的世界仿佛瞬间崩塌。此后,每当我路过水果摊,总会不由自主地在最朴素的青苹果前久久驻足,仿佛只有这样,才能再次触摸到父亲残留的温度,找回那些逝去的温暖时光。

母亲在这巨大的悲痛中迅速衰老,短短几年间,白发便如霜雪般漫过了鬓角。她把父亲生前最爱的修枝剪,用红布小心翼翼地包好,收进樟木箱底,仿佛那是父亲留下的最珍贵的念想。即便如此,她依然坚持每周去果园附近走走,在熟悉的土地上,寻找着曾经的回忆。去年深秋,我将母亲接到城里生活,可她常常独自在阳台对着老家的方向发呆,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窗台上的苹果核,眼神中满是眷恋与思念。

每个清明,我都会陪伴母亲回到老屋。我们带着青苹果来到父亲的坟头,母亲总会轻声细语地诉说着:“这是你嫁接的金帅,那是你救活的国光……”泥土里新发出的树苗在春风中轻轻摇曳,恍惚间,我仿佛又看到父亲弯腰培土的身影,他的面容慈祥,动作娴熟,似乎从未离开过我们。

每当苹果清甜的汁水在舌尖散开的瞬间,父亲说过的话总会在我耳边响起:“好苹果要经得起三春风雨。”这句话,如同父亲留给我的精神宝藏,时刻提醒着我,那些深深埋藏于时光深处的爱与温暖,就像历经风雨洗礼的苹果,终将在岁月的沉淀后,酿成如琥珀色般珍贵的光芒,照亮我前行的道路。

年前,我有幸回到老家县城附近工作生活,每个周末都能陪伴母亲回到老屋,度过温馨的两天。看着院外新抽出的枝条越过老墙,在春风中轻轻摆动,仿佛在续写着那些未完成的故事。我深知,父亲从未真正离开过我们,他活在每一片舒展的新叶里,活在母亲絮叨的往事中,活在这片充满生机、生生不息的土地上。就如同那些深深扎根在红土里的苹果树,无论岁月如何变迁,无论年轮怎样层层叠加,它们依然会在每个春天,如期捧出洁白如雪的花朵,绽放出生命的希望与美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