找个地方藏起来

找个地方藏起来,是我这些年一直想做却一直也没有做到的事情。我不是自卑,我也不是不自信。我只是单纯的想找个地方走一走,坐一坐,看一看或者睡一觉。

朋友问,周末去八面山吗?我说不去。是真的,我好像最近很懒,懒得动、懒得走、懒得高兴、也懒得难过。一切都是那么无所谓的样子。

“在那里住宿一晚,远离喧嚣,应该很不错的”。

八面山,对我来说,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从小到大,常常听老人对那些野性的孩子说,你是从八面山下来的吧?那时候不懂这话的含义。长大了才知道,八面山,是一个藏土匪的地方。我却一直没去过。

“去!”

这是一个藏人的好地方,我想把自己藏一晚。关掉手机,关掉微信,关掉QQ,总之,关掉我的一切联系方式。在高山顶上,安安静静的走一走,看一看,睡一觉。于是,我把自己扔进了朋友车的后座。

同行的朋友们一路上有说有笑的聊着天南地北。我懒得搭话,懒得听,也懒得看窗外的风景。我选择一个舒服的坐姿,我把头靠上软软的座椅后背,闭上了眼睛。

这些年,无论是碰见谁,爱人也好、父母也好、孩子也好、朋友也好、熟人也好、同事也好、亲戚也好、同学也好,那些凡是跟我熟悉或者不熟悉的人,那些只要认识我的人,无论是在路上、在公交车上、在电梯里、在微信上、在电话里,碰面的第一句话总是在“关切”的问“最近忙吗?”我也是总是匆匆的回答:“啊啊,忙啊忙啊!”。

我在忙什么呢?对,我不知道这些年我到底在忙什么?但是也总感觉那些需要我做的事情一件接着一件躺在某个角落等着我。好像这些事情除了我,他们就会像个被父母丢弃的孩子一样无助。会被风吹、会被雨淋,会饿着、会冻着。所以我不得不管他们。

我管了什么呢?孩子吗?可她已经住校读书很多年,我都不知道,她什么时候把“妈妈”丢了一半只剩下如今的“妈”了。我甚至都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她会像我当年牵她一样不经意的牵着我的手过马路,我也不知道她是从什么开始,会立马接过我手中重重的物品一股脑的爬上六楼。这都是从什么开始的呢?我真的不知道。我管了父母吗?上一次同父母一起吃饭是什么时候?上一次陪父母散步是什么时候?上一次陪父母聊天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我想不起来了。我管了爱人吗?上一次跟爱人谈心是什么时候?上一次跟爱人牵手是什么时候?上一次跟爱人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是什么时候呢?我还是想不起来。我在忙工作吗?那我的成绩在哪里?难道是在我忙的时候他找个地方藏起来了?我的朋友呢?也在我忙的时候藏起来了?我到底在忙什么呢?我也不知道,但是这些年好像也从来没有给自己空出一天来。

“醒醒吧,别睡了,下车了”。

朋友不知道,我闭着眼睛,并不是睡着了。我也懒得跟她解释。

我推开车门,还没来得及下车,风就肆无忌惮地从我的裤管、从我的衣袖、从我的脖子钻了进来,风很冷,像个四处流浪的婴儿,想找个温暖的地方取暖,所以她肆无忌惮又迫不及待地从我身上有缝隙的地方钻进去。其实她不知道,此刻我的身体,同她一样冷。但我还是将裤管紧了紧、将衣袖紧了紧、将领口也紧了紧,我们都需要温暖,既然钻进去了,就让她暖和暖和吧。于是,我伸出双手,在胸前来个交叉,然后,将自己、也将风,紧紧拥在怀里。

我以为这个曾经藏土匪的地方是个山路崎岖、森林茂密、怪石嶙峋的穷山恶水之地,但是脚下伸展开来的、如碧绿地毯铺满一个又一个山头的草坪颠覆了我在心里对八面山的认知。这里并非一个静谧的所在,草坪上随处可见三三两两的人群或驻足或奔跑或留影或嬉戏或打闹,远处,是一个大型的跑马场,很多人优哉游哉骑在马背上。

近一点的半山腰上,分布着很多帐篷,这里的草坪并非大草原的草坪一望无垠,它在山涧舒展,伴着风,如少女舞动的飘飘衣袂,温柔而动人。

晚饭过后,帐篷外已燃起了熊熊篝火,很多人围着篝火跳起了摆手舞。我喜欢安静,所以我选择了一个人去爬山,山上,没有石头,没有树木,没有荆棘,有的只是绵绵的草地和草地上星星点点的野花。

我一个人静静的走在草地上,草地软软的拥着我的脚,草地很温柔,像小时候母亲给我做的布鞋。

“像小时候母亲给我做的棉鞋”,想到这里的时候,我的心微微颤动了一下,如今,我的鞋柜有很多鞋:高跟鞋、低跟鞋、粗跟鞋、细跟鞋、运动鞋、休闲鞋、老爹鞋、奶奶鞋、皮鞋、帆布鞋……白色的、黑色的、红色的、驼色的、米色的……却唯独没有了母亲给我做的布鞋。我的布鞋哪里去了?这些年,我要穿着高跟鞋忙着上班,我要穿着休闲鞋忙着聚会、我要穿着运动鞋忙着跑步,我一直在忙,我哪里有时间穿布鞋呢?我有多久没穿过母亲做的布鞋了?我想掰着指头算一算,发现指头都不够用。

这些年,我把时间都花在了忙上面,在忙里,我弄丢了母亲做给我的布鞋。只有布鞋吗?我又这样想着。

走累了,我坐下,然后躺下。仰望天空,今晚,星星也休息了。星星也需要休息。星星也有休息的时候。今晚,我也休息。

篝火还在继续,摆手舞还在继续,歌声还在继续,我要休息,我是来藏自己的,我把自己藏进帐篷去。

这是我见过最奢华的帐篷,也有一个最奢华的名字——野奢!狂野,自由,而奢华。帐篷在半山腰上,我顺着延伸至帐篷门口的木板台阶慢慢的走着,走到我今晚的藏身之所。推开拦在帐篷外的木栅栏,就看见两把休闲椅和一张休闲桌,桌上有一个精致的果盘,香蕉、苹果、橘子安安静静的躺在果盘里乖乖等着我,桌上还有一盆我叫不出名字的花,淡淡的清香淡淡的美。

这样的环境这样的夜,是我很喜欢的样子。我为自己泡上一杯热腾腾的红茶,然后坐下来,慢慢欣赏着、慢慢享受着这静谧的时刻。

手机很不合时宜的响起。是住校的女儿。女儿打电话,没有规律,没有预约,更不会考虑是否合时宜。临近高考,她会常常给我打个电话,聊聊同学、聊聊老师、聊聊学习、聊聊思想、聊聊我。女儿的电话刚挂断,母亲的电话如期而至,关切的问我冷不冷、吃了没、晕车没、安全不。

黑夜,盖住了这里的每个山头。大雨如注,起风了,吹翻了桌前的花瓶,我扶起花瓶,将它移到地上一个隐蔽不被风吹到的角落,然后起身走进帐篷。暖色的灯光溢满了整个帐篷,土黄色的棉麻幔帐随意洒落在窗前、床前,让整个帐篷都暖暖的,我将整个身体丢进放满热水的浴缸,闭上眼睛,聆听帐篷外的风声、雨声。雨今天很忙,在疯狂地拍打我的帐篷,我仔细听了,它手忙脚乱,也乱了节奏。风更忙,吼得也猖狂,他使劲摇着我的帐篷,掀起了我的窗帘。我今天不忙,我今天休息,他们对我今天休息十分不满,甚至充满敌意。是的,这个世上,总有一些人不希望你过得比他好。我懒得理会。我换了地方继续躺下。床,大大的、软软的,像爱人的胸膛,枕头也软软的,像爱人厚实的臂膀。今晚我要好好睡一觉。

“吃饱了没?睡好了没?”爱人总在我临睡前这样问我。在他心里,我大概是一头猪。他一直当我是头猪养着。

这一天,我并没有关掉我的手机、我的微信、我的QQ、我的任何联系方式。我又能藏到哪里去呢?我又在藏什么呢?孩子并没有因为我忙就没有长大,父母也没有因为我没有陪他们吃饭、聊天就对我不再关心,爱人也并没有因为我没有对他说我爱你就不再爱我。

这一天,是我空下来的一天,我要好好享受,享受这一刻的宁静和孤独。也要好好想想,想想这些年得到的和失去的。

我换个姿势,抱着另一个枕头,如同搂着爱人的脖子,沉沉地进入了梦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