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风中的人是姐姐

至今，能让我想起便觉得幸福又隐隐心痛的人，只有姐姐。

“坐在这间宽敞的教室里，我常常走神。每一次走神，都仿佛看见年迈的父亲端着簸箕在夕阳下耕种劳作的佝偻身躯。母亲背着比自己身体大几倍的柴火艰难而蹒跚的步伐。”这是我在姐姐日记中偷看到的句子。

那一年，我10岁，姐姐15岁。之后不久，姐姐便辍学南下打工去了。30年过去了，我看过很多书，读过许多优美的句子，唯独这句话，一直在我的记忆深处，如青苔般，背着光生长。

我转过头，看着眼前这个着装时髦、妆容精致、笑容可掬、专心开车的女人，隐隐作痛的心，得到了些许慰藉。如果不是她正开着这辆“村村通”的客运车，你一定看不出来，她是一名客运司机。

姐姐在一个候车亭前缓缓停下，等车的百姓争先恐后地往车上挤，姐姐打开车门，下车去帮他们接过背篓、箩筐之类的东西放好，才又开着车继续前行。近十年的公交司机生涯，让她跟这里的百姓都成了熟人。姐姐与他们聊农作物的长势、聊孩子的调皮与学习、聊挣钱的艰辛和不容易，车内的气氛热烈而和谐。

我带着耳机听着音乐，思绪又回到了遥远的童年……

自我有记忆起，就知道姐姐很疼我，但是在长辈们的眼里，姐姐却是个刁蛮任性不好惹的小姑娘。那一年，我很小，小到还没有记忆，故事都是长辈们回忆给我的——可能是因为我的调皮惹烦了三叔，三叔抡起手掌打得我哇哇大哭。这一幕，刚好被不远处的姐姐看见，姐姐急忙跑过来跟三叔大吵起来。毕竟，那时候的姐姐还是个孩子，所以，这一架，注定以失败告终。但姐姐并不气馁，见三叔正在猪圈的粪坑边往粪桶舀粪，猪圈旁边是一个又长又陡的石阶，姐姐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面，不动声色，待三叔挑起满满的一挑大粪，下到石阶中央的时候，举起事先准备好的大石头，狠狠地砸进了三叔的粪桶里。三叔猝不及防，满满的一挑大粪不仅洒了一地，也溅了三叔一身。此时的姐姐，双手叉腰，以一个胜利者的姿态，高傲地站在高高的石阶上面，狠狠地对着三叔警告：“叫你以后还敢打我妹妹！”。听说，至那以后，左邻右舍再没有人敢轻易惹怒我姐。更不敢轻易欺负我和弟弟。

但是，在我父母亲的眼里，姐姐却是一个乖巧懂事的孩子。

在那个不长五谷的山旮旯，父辈都过得异常艰辛，必须要拼命劳作，才能保证一家人不饿肚子。所以，父母每每出门做农活的时候，天都还没亮。而姐姐每天起床的闹钟，就是父母早上出工的时候关门的“吱嘎”声。起床后，姐姐先要把红薯剁碎、煮熟，把猪喂饱，然后再开始给我们做早饭，早饭熟了才叫我和弟弟起床。放学后，姐姐带着我们，从不在路上玩耍，总是急急忙忙回家，把红薯剁碎、煮熟、喂猪，然后再做晚饭，等着父母放工回家。那个时候，家里很穷，山旮旯没有多少稻田，每年能收到的稻谷也很少，所以一日三餐，总是把大米拌上玉米粉或者红薯或者土豆一起煮。我和弟弟最不喜欢吃玉米饭，所以每次煮玉米饭的时候，姐姐总是只把玉米粉拌在上一层的大米里面，下一截，还是白白的大米饭，而姐姐，从来都跟父母一样，把白白的大米饭留给我和弟弟。那个时候的姐姐包揽了所有的家务活，洗衣服、做饭、喂猪、喂鸡、收拾屋子、带好弟弟妹妹……

姐姐的成绩很好，她不仅是我们的姐姐，更是我们的小老师，每每吃过晚饭，收拾完碗筷，我们姐弟三人就趴在那张方桌上写作业，大多时候，姐姐都是最先完成作业的人，然后监督着我们把作业做完，再帮我们从头到尾仔细地检查一遍。所以那时候我和弟弟的成绩也很好。有一年“六一”儿童节的表彰大会上，我们姐弟三人都同时被评为了“三好学生”，领奖台上，我们姐弟三人高兴地站在一起等着老师给我们颁奖，父亲在台下走近我们，在离我们最近的地方兴奋的大声鼓掌。这一幕刚好被校长看见了，他立即把父亲也请到领奖台。破例给父亲颁发了一个“模范家长”的奖状，还临时到学校对面的合作社买了一对枕巾作为奖品。父子四人同台领奖，至今，仍是父亲津津乐道的骄傲。那些年，我们的奖状贴满了掉了石灰的老墙。

记得那是一个深秋的下午，《妈妈再爱我一次》的电影走进了我和弟弟所在的小学。但是，1元钱的电影票，让我和弟弟最终没好意思向父母开口要。学校组织去看电影的那天下午有点冷，校园里的灯笼树叶都快掉光了。老师在操场上组织学生排队去镇上的电影院，带钱的学生站成一队，没钱的学生站在一边排成另一队。我牵着弟弟，很局促地站在旁边那寥寥无几的队伍中，数着掉下来的灯笼树叶子，弟弟则低着头，用脚狠狠踩踏树叶。在我们用着眼角的余光无限羡慕的送着最后一拨同学走出校园的那一刻，姐姐手里拿着两元钱，满头大汗、奇迹般出现在了我们的面前：“姐姐有钱，快去看电影。”然后拉着我和弟弟飞快地向老师追去。后来才知道，那个星期，上初中的姐姐，没有吃过菜。我和弟弟看电影的钱，竟是姐姐的生活费。

姐姐辍学后不久，就南下打工去了。每个月，姐姐都按时给我们寄钱回来。在姐姐的资助下，我才得以顺利完成学业，也才有如今地幸福生活。

快到集镇路口了，遥远的思绪又拉回到现实中，姐姐把车停稳后，下去为他们打开车门，坐车的百姓将自己带上街卖的水果、鸡蛋、鸭蛋之类的东西丢了一些在座位上，任凭姐姐怎么拒绝，他们都还是坚持放下那些东西。姐姐看着一脸茫然的我，笑着说道，没办法，每次都是这样。

大巴继续向前走着……

我打开车窗，乡间宽阔地水泥路上，两侧都是好景致，微风吹起了姐姐的发梢，夹杂着姐姐头发丝的香味儿，吹进车内的风都是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