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去来处

在东方神话故事里,人们相信,人自泥土中来。女娲手中树枝挥洒下落的泥点儿化作了最初的人类,那泥点便是我们生命的原初印记。当第一粒尘埃在指尖凝结成形,注定了人们终将循着泥的纹路,走完从尘到尘的轮回。

(一)播种

田垄间的庄稼人是土地最虔诚的信徒。靠天吃饭的他们躬身拉动木犁,恰似古卷里叩拜大地的模样。脊背弓成新月,泥土翻腾漫过卷起的裤腿,汗滴在地上摔成八瓣。种子从指缝中滑落,翻个身在土地里甜睡,等待一场雨的唤醒。人们许下丰收的愿望,期待着土地的馈赠。那些等待稻穗渐弯的岁月,那些在犁锨下翻涌的晨昏,都化作泥土里的养分,滋养出金黄的稻浪。当他们踏着暑气赤脚踩过田埂,脚趾缝里渗出的土壤,带着大地回赠的体温。麦粒在手中轻捻,安抚掌心结成的坚硬茧痕。

(二)灌浆

城市用钢铁水泥间隔了记忆中的天空、清晨和夜晚。玻璃幕墙反射着失真的阳光,柏油路面下的泥土在窒息中沉没。时常会想起孩童时感受过泥块在指缝间碎裂的,雨后奔跑在村落闻到的泥土蒸腾出的腥甜。恍然发觉那些本该烙印在基因里的土地密码,正在混凝土森林里渐渐褪色。

但土地是永不褪色的记录者,所有的悲喜都将在土地里沉淀: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渗进产房外的泥地,游子在月光里把乡愁凝成泥渍,暮年的叹息化作坟头青草的露珠。晴雨交替,麦粒灌浆。土地以母性的包容,将这些生命的碎屑一一收藏,在四季轮替中酿成新的生机。

(三)归仓

当第一抔黄土撒在洞穴中,沙沙声如种子入土的私语。泥土混合着悲伤的眼泪层层叠叠覆盖上来,将生命重新揉进大地的肌理,像倦鸟归巢时收拢羽翼,像落叶归根时吻过树根。女娲手中飞溅的泥点,终究要循着年轮的轨迹返回母体,这不是寂灭,而是生命在土地里完成的一次温柔折返。

当星星划过天空、穿过梦境,人们在心底许下一个个愿望,唯有脚下的土地始终保持着自生命诞生之初的包容的温度。它用亿万年来的沉默,接纳着人类所有的来处与归途。那些在土地上诞生的魂灵,终将在土地里找到最原初的安睡,如同水珠回归海洋,找到生命循环中不可言说的归去来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