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师益友——怀念老一辈审计人

过来人都说男人的一生有三件幸事:第一当属良师,他是我们每个人学业、事业的指路人;第二当然是贤妻,妻贤则家和事兴,男人在外打拼则心安无碍;第三则是子孝,人生的上半场尽显风光,如子不孝则老来凄苦。想想也是,圆满的人生就这三件事。如你喜得三件实乃三生有幸,如你得一二件,也算是有造化,毕竟人生无常,圆满至极实属罕见。

我还算幸运,人生路上曾遇良师颇有几位,在左右为难,累于困境时总有一盏明灯为我照路,不至于误入歧途,临渊而不自知。

我从心里认老蔡为师傅,但说老实话老蔡这个人我当时不是很喜欢他。不过时间让我彻底改变了我对他的认知,原因是我的心境变了,他还是他,时而严肃时而随性,其迂腐也变成了我对他的尊敬。

老蔡退休后,在他居住的小区里干着保安,一个月两千左右的工资。有一次,我刚好去他那个小区的朋友家,看到他正在搬东西,后面跟着双手拧满东西的妇人,与妇人平行走着的是一个不大的孩子,叽叽喳喳,稚嫩的声音让我很柔情。我猜肯定是老蔡又在做好事。

等他返岗时,我笑着说:“老蔡,又学雷锋啊!”

“唉,看着他们拿不了就搭把手,举手之劳。”

“关键是现在很多人不愿意搭这一把手。”

“咦!你怎么来这里了?”

“不要自作多情哈,我是来看朋友的。”

“人走茶凉啊……”老蔡故着凄凉神情。

“别扯哈,周六晚上去你家,叫嫂子弄点地道的川菜。”我边说边走。

“别糊弄我这个老头啊,以后就不认识你了!”他扯着嗓门,后面又跟着爽朗的笑声。

老蔡的老婆是四川人,据说是早年间随她的父亲逃荒而来,那时不过四五的模样,来到老蔡村里时嫂子已是奄奄一息,幸亏老蔡的奶奶端来一碗米汤救活了她。也许是实在走不动了,或是奶奶的挽留,又没有去处,就在奶奶家留了下来。后来,奶奶又托人介绍,给她父亲在本村成了家,就这样老蔡就和嫂子成了青梅竹马。

我和老蔡也算是忘年之交,无话不谈。听他说,嫂子年轻时漂亮,大方,一根粗黑的辫子,一双明亮的眼睛,两颗虎牙,呵呵的笑声像银铃。高中毕业后老蔡就招工去了,送他时嫂子就站在村口,一个土丘,一颗老树,寒风吹乱了嫂子的青丝,也吹乱了她的女儿心。老蔡一步一回头,远远的,一条红围巾还在飘动,“明年春天我回来娶你,回来娶你——”我和老蔡开玩笑:“你口才挺好的,怎么像电影儿一样。”他说:“真的,你嫂子人好,持家也是一把好手,我能舍得吗?”这倒是实话,嫂子确实好,性格温和明事理,家里什么时候去都是整整齐齐。这两个人蛮配的,一生也是平平淡淡、顺风顺水的。

老蔡人很实在,工作很负责,由于他为人诚恳,业绩突出,八四年我县成立审计机关,他经推荐成为了第一代的审计干部,其实他在审计部门工作时间不长,也就十几年就退休了,我是在他退休前的第四年才从学校毕业分到审计局的,一直就是他带着我。

开始的时候,我嘴里喊着师傅,心里却不服。因为老蔡是半路出家的会计,而我是正儿八经的科班出身,难免有点自傲。第一次与他发生不愉快的事,都是因为自己的年轻气盛。

那个时候,吃商品粮是多么令人向往的事情,何况审计部门还是一个监督部门,而我年轻又没有经历世事,难免有点轻狂骄横。那也是一个冬天,我和老蔡到一个乡镇审计,早上起个老早,顶着寒风,踩着自行车骑了二十多里地,一双手冻得像个熟透了的虾米,早已无知觉,九点多钟才到会计的办公室,我迫不及待的喊了起来:“快点,弄点热水泡泡手。”会计边迎上来边笑呵呵的说:“哎呀,辛苦了,辛苦了!”老蔡跟在我后面也笑呵呵的与会计说:“这数九天快过了,老天也折腾不了多时。”说着两人就走进办公室。我烫完了手说:“欸,陈会计,昨天给你交代的事怎么样了?”“哎呀,出纳小产了,她下个星期就来上班,她一来我就安排她把资料交给你。”陈会计立马解释说。“那怎么行?这冷的天,又大老远的,你来试试?”“这,这也是没办法的事,我会尽快安排的。”“不行,明天必须拿出来。”我生硬的语气让陈会计愣住了。老蔡见了这幅情景就打圆场说:“小田,要不这样,你先把这个事放一放,可以先查一查别的,我们还有两周的时间嘛。”我立马不高兴,也没发作,闷不作声去了里间。

晚上回家的路上,我的小疙瘩还没放下,心里有气但不敢造次,想了想说:“蔡科长,你的做法我不欣赏,我们一个单位,你怎么还帮着他们说话呢?你这样不是灭我的威风长他们志气?以后我们出去谁还会把我们当回事儿。”“你的威风?谁给你的?人家也确实是有特殊情况,你如果是这个做法,你肯定会吃亏的……”回家躺在床上辗转好久,把近段时间里的一些情景回忆了一遍,发现老蔡为人低调谦逊,处理事情圆润通达,而结果往往更好。

1986年,为加强审计监督支持经济体制改革,首次对县企业厂长(经理)开展经济责任审计,老蔡被分派到县磷肥厂担任主审,同样是带着我。因为审计部门成立时间不长,很多人对审计部门的职能职责还不是很清楚,尤其是当时很吃香的企业来说,压根就没有把我们当回事儿,工作中遇到很多阻碍。老蔡经验丰富,也不急不躁,前一个星期主要是做一些外围工作,主要是找一些老职工来了解情况,对厂的经营管理情况作一个详细的了解,当然也少不了上下游的供货商、经销商也作了全面的摸排。接下来,我们就正式开始实质性的审计工作,经过近两个月的斗智斗勇,我们的成果累累,厂长自然坐不住了。厂长的表演水平很高,计谋也多,怎奈无论是软的、硬的,老蔡始终不动声色,厂长的耐心也耗尽了,真实的面目让人错愕,一会儿骂着很难听的话,一会儿威胁着会报复老蔡。老蔡抛出一句:“如果是你家的钱,你会这样糟蹋,如果是你家的人,你会这样对待?你的事没有余地,走吧。”厂长蔫儿了。

老蔡的一句话也警醒了我,是啊,我们是公家人,是为百姓做事的,是为国家服务的。老蔡平时看起来很和气,没想到还有这么刚的一面,慢慢的我也喜欢和他一起相处,心里也觉得他这人可交可信。

与老蔡相处很放松,时间长了,我就有点没大没小,老蔡也不在意,每隔个一两个星期,就到他家蹭点吃的,提着一瓶散装的谷酒,称上二两花生米,嫂子也炖上了四川火锅,又酸又辣,再咪上一口小酒,话匣子就打开了。有一次,我问他:“老蔡,我这个徒弟打多少分?”“80分”“为什么是80分?”我不解的问。“你小子什么都好,有一点还不纯粹?”“什么?你说说。”“怕吃亏!”“说明白点,保证向你敞开心扉。”“好,既然你认我是师傅,我就不怕你生气。上次局里安排你到乡镇审计站,你为啥不去。”“说句实话,我怕下去了回不来,再说明年局里就有科长的空缺,我不想失去机会。”“我看还是后面的原因吧,我一生随遇而安,一个农村伢儿从招工到现在,一步一个脚印,虽没有大贵,但也心安。我觉得只要你干得好自然有你用武之地,你不用太盯住一个东西,只管好好的向前走。”我若有所思的点着头。老蔡接着说:“小时候,每次到外婆家,因为总是想着外婆家还要翻过几个山丘,拐多少个塆,走起来总觉得很累,每次在路上就和妈妈哭闹,而父母总是边走边聊,他们觉得很轻松,这都是一个道理。”这时,嫂子端着一盘菜过来,笑眯眯的说:“趁热吃!你师傅实说得在理,只要有种子哪个地方都能开花。”那天晚上我喝得有点多,聊了很多,看着他们乐融融的样子,心头特别温暖。

老蔡是在副局长上退休的,那年刚好是1998年。离他正式退休不到一个星期,长江发生了历史上罕见的洪水灾害,全县党员干部都动员起来了,老蔡主动上堤,局长说:“你快退休了又年纪大,身体又不是很好,就不用去了。”“没事儿,我看我们的任务量还蛮多,多一个人多一份力。”老蔡的身影在堤坡上来来往往,被汗水浸湿的几缕头发搭在额头上,两颊上汗珠不停滑落,满身的泥水将衬衫染成了酱色,一双手托举着肩上土包,咧着嘴笑着对我说:“我这老头儿还行吧。”刚好这个时候县里几位领导过来了,组织部王部长说:“老蔡,你不是马上退休吗?体力还行吧?”“这不还有一个星期嘛,得站好最后一班岗。”王部长扭头向副市长说:“审计局的班子一直都有战斗力!”。副市长也温和的对老蔡说:“老同志带头,我们都很欣慰啊,你也要注意安全。”那年,我们审计局在县里总结表彰大会上被授予“抗洪救灾先进集体”。

时光荏苒,一晃我也快要退休了。期间有几次交流出去的机会,我都婉拒了,觉得还是老本行更适合我,这个集体让我很舒心,尽管辛苦,但也乐在其中。闲来没事时翻一下过去的老照片,往事历历在目,一茬一茬的审计干部延续了审计40年的发展,老一辈的审计人大多已退休,有的或已离世,但是他们的审计精神却一直在传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