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母亲

我和我的妈妈已经认识30多年了,她是一个从湖北秭归深山里嫁来江汉平原的姑娘。

相遇的那一年我0岁,她23岁,听我的爸爸讲,我们见面的那天比较惊险,妈妈盆骨畸形,两个妇产科主任医师迟迟无法抉择是赌一把我的头能从产道出来还是直接剖腹产,最后我的妈妈说让她试试,她相信我的头能出来。中间试的过程无法考究,历经一天一夜后我们见面了。后来听别人讲我妈从产房出来在病房里干的第一件事就是生龙活虎的把我爸揍了一顿。

我6岁的时候,我妈妈29岁。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一个暴风雨的日子里我突然发高烧,好像每个孩子小的时候都有妈妈冒雨背着去看病的印象,大约是因为全天下的母亲爱孩子的方式都是一样的。80年代家里没有小汽车,高烧迷糊的我也不能很好的坐在自行车后座上了,妈妈背着我耳朵夹着伞双手环着我的身子弯着腰在暴风雨中一路小跑到5公里外的卫生所,我到现在都还记得她气喘吁吁的呼吸声和每隔几分钟紧张焦虑叫我名字的声音。等我自己做了母亲后才明白,人和人之间没有什么感同身受,但是母亲和孩子例外。孩子经历的每一分痛苦,母亲都恨不得以身替之。

我12岁的时候,我妈妈35岁。12岁那一年我离开她的身边去往一个陌生的学校上学,她挺狠心的,从来不送我也不接我。

12岁之前我基本长在妈妈的自行车后座上,她像袋鼠一样去哪里就把我捎到哪里去,早上跟她一起去上学,晚上一起回家。12岁之后她说我长大了,得自己走路去上学了,自此从来没过问过。后来我跟我爸抱怨说我妈和别人家妈妈不一样,别人妈妈都接送孩子,分别的时候还千叮咛万嘱咐的抹着泪目送孩子离开,我妈从来不送也不哭。我爸说你怎么知道她不哭呢,她不去送你就是怕哭了被你看见。

我19岁,我妈妈42岁。那年夏天我去千里之外的武汉上学了,见到妈妈的时间已无春秋,只有冬夏。长大是个残忍的东西,它让我们觉得父母早已跟不上我们的步伐,不懂我们的世界。每次打电话的时候,我们总是聊着聊着不欢而散,妈妈千年如一日的说着认真读书好好学习放假就回家的话,而我也不再像幼时那样什么话都愿意跟她说了。每次回到家,妈妈永远做的都是我小时候喜欢吃的土豆丝炒肉,反反复复,在她的心里,我还是幼时的那个我,爱吃的永远不变。

长大以后我才知道,只有在妈妈面前可以任性自私,不必顾忌,不必礼貌,这是做儿女的特权。但是还是想跟妈妈说一声对不起,在外人看来善解人意的我这一生的任性自私和小脾气都给了你。对不起,你的不善言辞遇上我的叛离期,在你辛苦工作承担生活重担的时候,我花着你挣的钱还嫌弃你唠叨。

我22岁,我妈妈45岁。我觉得妈妈会永远站在家的那个方向等着我,不会离开。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有一天妈妈不在了会怎么样?但是忽然之间,妈妈永远停留在了她45岁生日的那个春天。在她弥留之际没有留下一句话,我知道她肯定不愿意离开,她舍不得她的妈妈也舍不得我。自她离开后,我告别灯火辉煌的武汉回到了我的家乡小镇,我找了一份工作朝九晚五一边上班下班,一边守着她一直想换但舍不得换的旧家具,守着我们的老房子,我也从来不跟别人谈论她,假装她只是出远门去了。

我33岁,我妈妈45岁。我已成家并生育了我的女儿,我已接受了妈妈离开的事实。每次当我望着我们家李扯扯的时候,我就想起了我的妈妈,在心中轻轻地对她说,嗨妈妈,我会像你养育我一样养育我的女儿,做一个和你一样的妈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