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进父亲的世界

凭良心讲,相比于母亲我和父亲的关系并不算亲密。有时走在街上看见好吃的零食和漂亮的衣服总会想起要给母亲买点儿,会很少想起父亲。甚至一度认为,我身上的执着 、坚韧这些好的优点全部来自于母亲,而焦虑、没有安全感这些缺点来自父亲的遗传。

在我儿时记忆里父亲的话语很少,好像一直处于焦虑的状态,整天板着脸,几乎从来没有笑过。父亲不顺心时嘴里会不停的嘟囔显得特别的焦躁,虽不曾打骂我们,但那阴郁的黑沉沉的脸色是让人害怕的。记得初中三年在校寄宿,父亲唯一去看我的一次还是他去镇上办事母亲再三嘱咐才去的。后来去外地求学,即使只有寒暑假才能回家,和父亲的关系并没有因为短暂的分别而变的亲近。最小的妹妹也因无法忍受父亲对亲情的漠视不顾家人的反对执意远嫁。在过去很多年,这些都像针一样刺痛我的神经。

姑娘幼儿园毕业时学校组织了一次亲子活动,其中有一个节目是小朋友们来分别扮演爸爸、妈妈、孩子、爷爷和奶奶。节目结束时我突然明白在孩子的眼中我们也是焦虑不安的。时常埋怨我的焦虑来自于父亲,那么父亲的焦虑又是怎么来的呢?我好像从来没有想过他为什么这样。活动结束后,我特别想回家跟父亲聊聊,听听他的身世走进他的世界。

父亲出生在1948年,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的爷爷去世,奶奶患有严重的心脏病长年卧床,年幼的姑姑才三岁,刚十多岁的父亲不得不辍学承担养家的责任。瘦弱的父亲和大人一起出工,为了拿到和别人一样的工分,他总是在别人休息时还在干活,扛不动的东西就用手抱,别人一趟能做下来的活父亲就是分着三趟四趟做也要赶上。那时队里的老会计看父亲可怜,每天干完活后就教父亲学做帐打算盘,父亲聪慧没多久算盘就打的极其流畅也不会出一分钱的差错。老会计是想让父亲接他的班的,他给了父亲希望,可命运之神又一次跟他开了个玩笑,三年后老会计退休时队里的干部嫌父亲小学都没毕业胜任不了会计的工作,辛苦几年等来的机会不翼而飞了。其实对人最大的折磨不是没有希望,而是有了希望又陷入绝望。经历了崩溃边缘,即使情绪已经极度糟糕的情况下,父亲还是无怨无悔地辛苦劳作着,只是他变的更沉默了。父亲认识母亲结婚后又生下我们四姐妹,家里的日子更不好过了。天还没亮,就起床去田里干活,晚上都看不见了才会收工回家。为了让我们有一个遮风避雨的地方,曾经五天五夜不睡觉自己去制作砌房子的土砖。生活的压力使他经常郁郁寡欢,很少与人说笑,开朗大方的母亲也没能改变父亲沉闷的性格。父亲的人生还有许多意难平,受奶奶的影响他骨子里是重男轻女的,他的执念是想要有个儿子,在我们四姐妹接连出生后迫于生活的压力才作罢。父亲对奶奶是孝顺的,唯一一次不顺从奶奶的事就是没有为了生儿子把我们四姐妹送走两个。物质极度匮乏的时期就是极度节俭,养活四个孩子和一个生病的老人也是很不容易的。以至于现在家里的经济条件已经不错了,父亲还保留当下很多我们理解不了的习惯,好东西不舍得及时吃,放坏了才不得不拿出来吃。

父亲说,别人都讲磨难是福音,他不觉得,那些日子是真的苦,苦到你尝不到一丝丝的甜,但是没有那些贫穷、缺乏教育,苦难和遗憾,也许就不会咬牙坚强地面对,从而看见自己的力量。

真正走进父亲的世界后发现,我性格中的执着与坚韧全来自于父亲潜移默化的影响。如今父亲还是特抠门,也还是会因为不善言辞得罪人,有亲戚朋友向我“投诉”,我会笑一笑表示回应,毕竟别人没有义务去了解父亲的过去,不了解他的经历,没有目及父亲这一生的难言之痛,又怎么能谅解他今天的行为呢?你说这样一个吃尽生活的苦、经历过食不果腹的老人,你凭什么要求他在买东西时不去计较那一块两块呢?

我们这个年代的人也许从来没有走进过父亲的世界,多数人都是等到来不及,还没有坐下来跟父亲深聊一次。给父亲最好的回报不是一个红包也不是一份礼物,而是我们愿意停下来,坐在他身边,跟他聊聊天,看看他来时的路,走进他的心里,把自己当成父亲重新活一遍。这样才能真正理解他为什么成了今天的他,才会知道他如何强大才走到了今天。